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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日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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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日掐

宋如玥一貫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除了自己看不過眼懶得應付的,和誰都能言笑晏晏。

這會兒,舌頭卻打了結。

另一個人顯然也是。此人本來就不太說得慣官話,再加上情緒上頭,磕磕絆絆半天,一個完整的字都沒憋出來。

辰靜雙笑道:“看來你們果然認識。”

“何止是認識,”面對他,宋如玥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舌頭,“我們還打過一架。”

……打過架後,還一起分享了新烤的酪酥。

這人還提醒過她,要小心辰恭。

但宋如玥還沒牽腸掛肚完,下面那姑娘就不服氣地開了口:“你管那叫打架?分明是我單方面——”

“——我看你是當時磕腦袋磕傻了!”宋如玥毫不客氣地打斷她,“要不是明月她們和你的侍女攔著,你那天就得橫著回去!”

她幹脆沖到人家面前,得意洋洋道:“你要是不服,咱們大可再打一架!如今我可今非昔——嗯!”

那人手雖然被綁著,腦袋卻能動,一個頭槌就把她撞懵了:“你可怎麽?更弱了?”

宋如玥制止了手忙腳亂的笙童,擼胳膊挽袖子躍躍欲試,叫明月把她身上繩索解開。明月笙童不知所措,看向辰靜雙,卻見那祖宗正支著下巴看得起興,還笑道:“你們果然感情不錯。”

“別說有的沒的,”宋如玥沖他一伸手,“給我把刀,給她松綁。”

兩人倒都沒有否認“感情不錯”。

只是此人——西淩聖女,薩仁——慢悠悠道:“解開我幹什麽?被磕傻了的是你吧?”

宋如玥被她一問,也猛然醒過來。

這裏不再是永溪,外面也不再是風平浪靜的了。

當年被各自父兄一道諭令壓得死死的兩個暴脾氣小丫頭,一個和自己的丈夫並肩接過了辰國這麽個龐然大物,一個不知何故滾落神壇,成了階下囚。

都不大方便天真無邪。

宋如玥一怔之下,幾乎是心平氣和地坐回了辰靜雙身邊,一點也看不出方才激動的模樣。

“怎麽回事?”她問。

-

辰靜雙怕薩仁難堪,叫人帶下了她,才給宋如玥解釋起來。

“西夷內亂了,”他第一句就石破天驚,“那些火絨,是西夷王的藥引,他如今病重,他的兒子們爭權,打得不可開交。”

西夷——大名原叫西淩——從它的名字,就可見大豫及諸侯國對它的鄙夷之處在於哪裏。他們雖有一套王權,卻更有各部落首領,更有一套亂七八糟的繼承制度。

比如,他們內部仍保留著“夫死嫁子”的習俗——現在的西夷王側妃中,就有一位,是現任西夷王的繼母、薩仁的親生母親。

再比如,他們認為自己是勇武的民族,王更是他們當中力量至高無上之人。力量至高無上的王死於病榻,對西淩而言大為不吉,因此,歷代西夷王沒有一任病逝——每當他們覺得哪位王已經病入膏肓,大巫祝就會請降天意,由諸多王子中力量最強——實際上是權利最強——之人,用刀兵了結自己父親的性命,繼位為王。

“西夷的王權和神權原本是分開的,但二百三十年前,巴拉王將神權卷入了政治鬥爭,爭奪神權變成王位繼承必不可少的一環。薩仁是西夷聖女,論起神職,僅次於大巫祝烏蒙。她又是老西夷王的親生女兒,保不齊成了什麽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不得不暫避他們鋒芒。而西南的赤峰無人可越,她只能往東走——就撞到了我手上。”

宋如玥怔了一下:“手足相殘,禍及到她……她比我可憐。”

辰靜雙捏了捏她的臉,柔聲責備道:“說什麽呢!”

宋如玥便只去捏他的臉。辰靜雙往後躲,宋如玥又往前探——

“噗通!”

兩人齊齊栽了下去。

宋如玥大體沒什麽事,辰靜雙把她塞在懷裏護住了。但她眼見著辰靜雙大頭朝下,急著伸手去抱他的頭,結結實實硌上了什麽裝飾,手背上登時淤青一片。

笙童明月把各自的主子扶起來,辰靜雙湊過來瞄宋如玥的手,心疼得要死:“你伸手做什麽,又磕不死人的!”

宋如玥滿不在乎:“手哪有腦袋金貴。”

辰靜雙已經徑自翻箱倒櫃地找出來一瓶藥膏,小心翼翼地抓著她五個指頭尖,一邊吹氣一邊抹,還抽空輕打了她一下,責備道:“自古都是男人保護女人,你這算什麽?英雄救美?”

這話說完,他自己心裏就是一酸——宋如玥在她父兄庇佑下的時候,手上可從來沒有繭。

宋如玥——還不大算是個英雄,但早早精通了與“美”打交道,笑著捏了一下他的下巴:“美人兒,說說,你打算怎麽安置她?”

“她”還是指薩仁。

說到這位燙手的山藥,辰靜雙更皺了眉,好半天,才道:“我其實只是見她可憐,才一路帶她回來,還並沒有想好以後怎麽做。我也不想告訴白大人他們,讓他們拿著薩仁做什麽文章。憋了一路,也不知道和誰商量。”

宋如玥聽了最後一句,緩緩抽回手。

辰靜雙忙去捉:“但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宋如玥本來就是逗他,聞言便笑了,把手塞給他:“你把她放在我這邊吧。”

“那怎麽行?!”辰靜雙瞪大眼,“她……”

畢竟是西淩聖女,萬一是有什麽圖謀呢?

他肯救,是肯自己擔這個風險,不代表他肯讓宋如玥和他一起分擔。

“有林榮在,怕什麽?她也不過三拳兩腳的功夫,當年和我才堪堪平手。如今,要不是她使陰招……”宋如玥磨了磨牙,“不一定誰揍誰呢!”

但她還知道,這番話說不動辰靜雙。此人吃軟不吃硬,要說動他,還得多費個心思——

她眼珠一轉,便收了那“磨牙吮血”的面孔,擺出來“撒嬌耍賴”的模樣,伸出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去拉辰靜雙的袖子:“再說,我們在永溪城破前,就結下幾分交情。如今看來,多麽難得!好容易故人再見,好多話要說,當然要她離我越近越好啦——”

辰靜雙起初還閉了眼睛耳朵,不肯松口,然而終究宋如玥魔高一丈,渾使出七十二般解數,將他拿捏得透透的,他著實扛不住自己心中愛意,只好讓步。但加了條件——薩仁手鐐腳鐐都要戴著;宋如玥身邊除了林榮,不得少於五個護衛。

宋如玥一口答應。

-

前任辰王和孟妃是政治聯姻,孟妃幹不出曲意逢迎的事,只與辰恭相敬如賓,客氣得像是個寄住的客人。後來謝妃雖然有寵愛、有後臺,但卻是個三從四德教育出的普通女人,眼裏只有夫家和母家,沒作過什麽別的妖。

所以後宮的這幾任主人,唯有宋如玥,說話比辰王本人還好使。

——別管她在前朝引起了多大的腥風血雨。

因此,薩仁很快就被帶到了望鳳臺。

辰靜雙的話當然也有效力,宮人們對這個異族人持有十分的謹慎,一句話也沒人跟她說。她因此不知道自己被帶到了哪裏。

她也不喜歡中原的這些宮殿,是低著頭進來的,只跟著宮人們走,自知不受歡迎,也悶著不言語。她似乎只是在數走過的磚。

鐐銬聲叮叮當當,就像從前在衣帶上佩戴的鈴鐺一樣清脆好聽。這位來自無邊草原的聖女,忽然擡頭,看了眼四方的天,解脫似的一笑。

——罷了。她想,最壞不過脖子上挨一刀,天上地下,再無處困得住我的魂靈。

然後她被推進望鳳臺,門檻太高,她一趔趄。

她既存了死意,就不再畏死,傲然看向面前的人——那人沒看她,和她擦肩而過,呵斥押送她的宮人:“在本宮宮內,如此粗俗做派,下去領罰!”

是個女人。

中原人用不用女人當劊子手先不論……這聲音她耳熟。

薩仁詫然扭頭。

宋如玥已經轉過身,拎著她胳膊就把她往屋裏拽:“你在這杵著幹什麽?看見你就來氣!”

薩仁已經笑了,一句話拆穿她的表裏不一:“你是被我打怕了,才來氣的?”

宋如玥也忍俊不禁,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啊!”

宋如玥先前和辰靜雙說的話,雖是撒嬌,卻也是真的。一見薩仁,她心裏便著實地高興,嘴裏只道:“你手腳上的東西,我解不了,你先忍著吧。”

薩仁抖了抖雙手間的鐵鏈,笑道:“也好,我有兇器在手,和你打架更容易些。”

宋如玥嗤了她一聲:“坐。”

薩仁不客氣,坐了,還隨手把沈甸甸的鐵鏈往她案上一撂:“你怎麽到了這兒?我隱約聽說,辰國那個王妃家裏造了反,和辰靜雙打起來了,真的假的?”

宋如玥一點頭:“沒錯,當時我和辰靜雙一起逃出永溪,卻發現辰國被人鳩占鵲巢,只好先把王位奪了回來。你呢?你怎麽……”她點了點薩仁的銬子,“落到了子信手上?”

“辰靜雙沒跟你說?”薩仁輕描淡寫地看著茶杯:“我那王兄病得要死,他那些兒子都不安分。我呢……又是聖女,又是王女,好像站錯了隊。”

她伸了伸腿,可惜帶著腳鐐,太重,她伸到一半就放下了。

她們三言兩語交換了過去的兇險,都不是什麽好話題,共同嘆了口氣,便心有靈犀,不再就著它們聊了。

“當年——”宋如玥說到這裏一笑,“好像過了挺久,一想才想起來,才是去年的事——去年你教我做的酪酥,我沒事就叫人做來吃,但總好像少了點味道,你嘗嘗。”

說著,明月已經吩咐下去:“拿酪酥來。”

-

這批酪酥是前些日子制的,略微受了潮,但薩仁一吃就吃出了不對:“你們這兒的牛乳稀,制的酪不夠濃厚。”

“可我從前在皇宮……”

“那不都是從我們那兒帶過去的嗎?”薩仁嘲諷她。

宋如玥一怔:“皇宮有,必經辰國運送,怎麽辰國沒有?”

“錯了,”薩仁敲了敲桌子,“求求你食點那什麽……人間煙火吧我的小公主。辰恭一向不大與我們通商,我們都是繞路,從燕國過去的。”

“好吧,”宋如玥嘆了口氣,嚴肅地問:“那你知道一斤牛乳在燕國賣多少錢嗎?”

薩·給皇帝入京賀壽的時候聽說自己繞了路才多問了一句才知道辰恭停止了對西夷通商·仁,想了半天,鬥雞似的艱難地敗下陣來:“不知道。”

宋如玥:“呵!”

宋如玥得意:“我也不知道。”

——好懸。

——好懸,又是一樁人間慘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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